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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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顏姝把烤箱裏剩下的蛋糕拿出來, 放到一旁冷卻。

沈遇書露出一點驚訝之色,顏姝瞥他一眼,要笑不笑地說:“怎麽?在想這蛋糕能不能吃?”

“不是。”沈遇書的目光落到精致小巧的小蛋糕上,問她:“這是給阿姨做的?”

烤盤上躺著好幾個形狀不一的蛋糕, 有被紙杯裝起來的, 剛拿出烤箱, 松松軟軟的蛋糕從溢出紙杯, 奶香四溢。

顏姝家的廚房和沈遇書家一樣, 簡潔、整齊, 甚至有些空曠。她家無論是客廳還是樓上的布局, 要不是廚房有點使用痕跡, 都空得像給鬼住的。

她知道他口中的阿姨是自己媽媽, “嗯”了聲, 淡聲說:“她一直都很喜歡吃。”

媽媽是個愛好很廣泛的文藝女人,和顏城是大學同學, 因為喜歡吃蛋糕,所以報了烘焙班。他們之間沒有聯姻, 是一個看上去很浪漫的愛情故事。結婚時, 媽媽是班裏同學最羨慕、嫉妒的人。

可能被詛咒多了,就成了真。

沈遇書沒註意她話裏的“一直”,笑了下:“還以為學姐十指不沾陽春水,面粉都不認識呢。”

“我是沒學弟聰明,但也不是智障。”顏姝拿過事先準備好的盒子,把蛋糕裝進去,頓了頓,話音低了幾分:“小時候每天看著她做,我就會了。”

沈遇書開了開口, 問:“現在去看阿姨?”

顏姝提上盒子,朝他眨眨眼:“牽引繩在院子裏,麻煩學弟牽一下凱撒。”

很少見的,今天她沒有自己開車,而是叫了輛車。

顏夫人葬在北苑山墓園,不是像中二學生想象中鬼故事裏的墓園那麽陰森。靠著山,向陽,很幹凈、明朗。

顏姝帶著一人一狗輕車熟路地找到了位置,來過很多次,就算她不睜眼睛,僅憑著肌肉記憶,也能清晰準確地找到媽媽的位置。

但很不巧的是,今天碰到了她最不想見到的人。

“阿姝來看你媽媽了。”顏城從太太照片上收回目光,掃了眼顏姝身後的沈遇書,神情溫和:“這位是阿姝男朋友?”

以他對顏姝的監視,自然對她在學校發生的一切了如指掌。

顏姝半點沒給面子,忽視了他,跪到墓前,把他帶來的一把小白菊扔當垃圾一樣到了一旁,把自己一早定好,今天早上才送上門的野玫瑰放到上面。

媽媽喜歡野玫瑰,說它不守規則,帶點不受束縛的野性,無時無刻都在散發吸引人的魅力。她說——

“阿姝以後也要像野玫瑰一樣,自由地伸展花瓣和葉子。”

……她做到了,不知道媽媽有沒有看到。

沈遇書忽略了顏城似有似無的打量,始終註意著她的狀態,幫她撐著傘。他沒有裝模作樣地跟著跪下,很明白,在顏姝承認他之前,他沒有跪下的資格。

媽媽是她的逆鱗,沈遇書並不想作死地去觸碰。

三人一狗,靜默了幾分鐘。

顏城忽然和他說話:“阿姝可從來沒有帶過人來看她媽媽。”

就算是宋郁,也只是在墓園外面等她結束。

沈遇書頓了頓,十分淡定地說:“很榮幸能陪著學姐。”

顏城半點沒有被怠慢的意思,看了眼跪在地上的顏姝,用某種意味深長的目光在她與沈遇書兩人之間來回逡巡了兩圈。大概也知道自己今天不太受歡迎,最後深深看了眼墓碑上的照片,而後離開了墓園。

腳步聲越來越遠,顏姝的肩膀幾不可察地塌了兩毫,被沈遇書敏銳地捕捉到,而後擰起眉。

顏姝不像一般人來探望親人,有很多話碎碎念,她只是靜靜地跪在墓前,凝望著墓碑上的照片。望著那個和她有八分像的女人,這張照片是她媽媽去世前不久給自己的自.拍,像是知道不久後她就要離開一樣。

凱撒坐在她身旁,比跪著的她還要高要壯,特別像只狼犬騎士,挺著胸給顏大小姐遮風擋雨抓小賊。

沈遇書莫名看它不順眼,忽然出聲:“學姐,要不要我牽著凱撒出去等你,學姐和阿姨說會兒話?”

“不用。”顏姝的目光仍舊沒有從照片上移開,像是要將照片裏人的五官銘刻於心。她站了起來,“走吧,回去了。”

雪下得大了,寒風不放過任何縫隙地往衣服裏面鉆,她裹緊了大衣,提著空了的盒子離開。

沈遇書打著傘,幾乎一大半都往她那邊傾斜,擋住雪又擋住風,雪花飄落在他頭發上,化作晶瑩的露珠。走出幾步,顏姝回頭看了眼媽媽的墓,驀地踉蹌了一下,被沈遇書扶住。

“小心一點。”

顏姝不著痕跡地平息急促的呼吸,突然說:“沈遇書,不要再前行了,我是真的為你好。”

離她遠一點,越遠越好。

天空幾乎一片灰蒙,山裏頭四周都是霧,能見度不過幾米,使人想起仙俠劇裏的迷障,總怕裏面會沖出來一些無法預見的怪物。

她嘴上讓人離她遠一點,卻敵不過身體的本能,往他身上靠了一點。

呼吸化成白霧,一大口涼氣猝不及防地闖進沈遇書嘴裏,順著喉道直直沖向了心底,他說:“我在學姐心裏到底算什麽?”

顏姝看著前方的霧,輕笑了聲:“男女關系不過是一壺酒,有的人一杯就倒,而我千杯不醉。”

沈遇書低眸看她,霧氣將她的頭發都變得濕潤,眼睫上似乎都帶有細珠,他問:“我是什麽酒?”

出了墓園,門口停著一輛黑色轎車。

司機等在車門旁,向他們微微欠身:“小姐,先生讓我來接您下山。”

“知道了。”顏姝掃了他一眼,一秒披上了狐貍皮,朝沈遇書眨眨眼:“學弟啊……就像清酒吧。”

瞧她都表情就知道不懷好意,沈遇書配合地帶上兩分興致:“為什麽?”

“因為入口寡淡無味。”顏姝上了車,帶著幾分惡劣地笑意嫣然,悠悠道:“後勁兒還挺大。”

剛遇見時,就以為他是個徹頭徹尾的正經人,誰知道後來這麽帶勁兒,連囚l禁play都用上了。

駕駛座上的司機明顯很了解顏姝的德行,默不作聲地升起了擋板,方便某花花大小姐耍流氓。

“寡淡無味?”沈遇書面無表情地扭頭看著她,顯然對這個形容不太滿意。

顏姝十分隨意地往後一靠,有恃無恐地望著他,輕輕地笑:“酒嘛……當然是年份越久越好喝,剛瞧見學弟的時候,可不是——”

沒等她說完,沈遇書就伸手按住了她後頸,俯過身貼在她耳邊說:“這就是學姐拒絕我那麽多次的原因?”

坐沒個坐姿的顏姝,被他強行擡起了一點頸骨連接的脊背,還沒等她說出點調戲的話,就被沈遇書微涼的嘴唇堵了回去,倒是沒有深.吻。

可能學霸還是要點面子,沒在第三個人在場的時候給她來點實質性的懲罰,稍稍用力貼了下顏姝的唇後,輕輕地說:“看來我做得還不夠。”

顏姝定定地看了他一眼,閉上眼裝死。

沈遇書從鼻腔裏呼出口氣,不甘心,好不容易推開的一點縫隙——

難道在今天就要關上了?

回了瀾禾,顏姝進門後,下意識要關門——

被沈遇書手疾眼快地擋住,放開繩的凱撒溜進來,他也跟著擠進來,半開玩笑地說:“連狗都不要了?”

顏姝反常地沒有回答,整個人毫無預兆地開始控制不住地發抖,目光直楞楞地看著某個方向。

沈遇書順勢看過去,臉上的笑容淡化了,除了一架鋼琴,仍舊什麽都沒有。以他對心理學的敏銳程度,心裏頓時有了一個可怕的猜想。

但他不確定她到底是看見了什麽,還是單純地發散目光。

顏姝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,好像這樣才能站穩,她忽然說:“媽媽一定很恨我,但我接受——

“我也好想去陪她。”

沈遇書聽不得這樣的話,沈了聲:“誰讓你自作多情!阿姨不一定想讓你陪。”

他發現了,她今天和往常很不一樣,往常都是偏狂躁,今天卻極度地抑郁、壓抑。在墓園勉強保持的正常,似乎是她在強行壓制,一回到到家,所有的負面情緒和壓了多年的陰影就噴湧而出。

“不是的!”顏姝陡然大聲反駁她,一下子沒了防備:“她有陪我的,她一直有陪在我身邊,監督我看管我。”

空氣瞬間安靜,她也楞住了,有些不敢置信自己就這麽說了出來。

沈遇書瞳孔驟縮,腦子裏像有一個定時炸l彈爆炸開來,爭先恐後地閃現出很多畫面——

平安夜的晚上,她說:“沈遇書,你看我家院子是不是有人?”

她在家裏的時候,總會冷不丁地直勾勾看向某一處。剛剛出墓園,她差點摔倒的反應。

今天早上,她說,“媽媽一直都喜歡吃蛋糕。”

為什麽是“一直”,而不是以前或者生前?

那晚,是她在暗示自己,她在嘗試給他發出“信號”,讓他救她?

爆炸後,沈遇書耳畔轟鳴不斷,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,反握住顏姝的手。他黑而亮的雙眸註視著她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求證:“學姐,你是不是能看見阿姨?是不是……早就出現了幻覺。”

他無法想象,她到底有多嚴重,她是如何瞞過了所有人,包括自己的醫生?裝成一個正常人,獨自在黑夜裏面對一個逝去的人站到自己面前。

如果沒人闖進她心門,是不是這輩子都這樣了,還是說——

不知道哪個夜晚,就會被她自己折磨而死。

他完全不敢想下去,每一個猜想,都像是往他的心臟深深割上一刀。

顏姝卻忽然笑了出來,看著他輕聲問:“為什麽是幻覺?而不是我媽媽根本沒有死?”

死了,她為什麽還能見到?

還能聽見她對自己說話。

“對。”沈遇書沒有去糾正她的“錯誤”,下一秒將她抱進懷裏,順著她輕聲說:“她沒有死。”

聞言,顏姝沒有絲毫緩和,反倒猝不及防地崩潰了:“不,她死了!”

“她死了……”

顏姝不由自主地掉下眼淚,哭得面無表情,她一直都知道她死了。

她從來沒有用假象欺騙自己。

可是,只要能看見,也是好的,她不想告訴任何人,不想讓媽媽消失。

但她也好害怕,也好想做一個真正的正常人。

她被來回拉扯了近十年,好難受,好痛苦啊。

……死了算了。

沈遇書僵了瞬,頭回這麽手足無措,那些面對病人的正確措施,在對上顏姝的表情,隨著頭腦的一片空白也一起灰飛煙滅了。

顏姝擡起眼皮,視線在空曠的客廳裏緩慢繞了一圈,她的瞳孔是聚焦的,仿佛在追逐著一個移動的人影。

她看到了,媽媽看了過來……

媽媽好像不高興。

顏姝隨著視線的移動,眼睛越漸睜大,眼眶裏仿佛有兩只鬼手,在將她的眼球往外推。她驀地推開沈遇書,發了瘋似的朝他吼:“你出去!出去啊!”

這種時候沈遇書怎麽可能聽之任之,握住她手腕強行把她納入自己懷裏箍住,一手捂住她眼睛,放低了聲線,又緩和又輕柔地說:“學姐,對不起,是我沒有聽出你的暗示,別怕,讓我在這兒陪你好不好?”

他很想和她分擔她的感受,她的痛苦;很想體驗她從那麽小開始,都是如何過來的。

她第一次“看見”媽媽的時候,會不會害怕,會不會恐懼?

他低頭,親了下顏姝的額頭:“學姐,別看。”

這會兒顏姝的力氣也不會如此容易被壓制,她手腳並用地反抗,力氣大得不似常人。她顏色分明的眼珠被紅絲纏繞得一片通紅,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,只想不惜一切代價將這個討人厭的家夥轟出家門。

甚至想讓所有人都消失!

顏姝被黑暗裏噴湧而出的怪物們得意尖叫著控制了身體,眼花目眩,瘋狂掙紮的過程裏,伸手碰到了一個冰涼的東西,她已經想不起來這是什麽。

沈遇書很有自知之明地清楚,自己現在控制不住她了,當一個患有精神障礙的病人真正地發作,並沒有電視劇裏那麽夢幻,男主角給她一個擁抱,就能藥到病除。

病人需要醫生,需要得到治療。

他沒有猶豫地從大衣口袋裏摸出手機,給宋郁打電話。他沒有嫉妒,沒有吃醋,只想讓她脫離現在的狀態,脫離痛苦。

沈遇書很清晰地知道對方是她的醫生,雖然不一定了解她的全部,但一定知道如何讓她安靜下來。

今天宋郁大概也一直等著這邊的情況,電話幾乎一撥通就被接起:“沈同學,怎麽樣了?”

沈遇書單手箍著顏姝的腰沒放,說:“宋教授,我覺得你……嗯——”

他的話倏地中斷,電話裏只剩下瓷器“嘩啦”碎裂的聲音,以及沈遇書的痛苦的悶哼聲。

宋郁頓時急了:

“餵?”

“沈同學?”

“怎麽回事兒?”

沈遇書看著顏姝,滿眼都是震驚,腦袋仿佛裂開了,清晰地感覺到熱流從裏面爭先恐後地流出,到了眼角,視線裏的一角變成了紅色。他僵了好幾秒,才忍著頭上劇烈的疼痛說完剩下的話:“我覺得您需要過來一趟,學姐她……我控制不住了。”

這一花瓶,把顏姝走在深淵邊緣的理智也拉回來了一點,她瞪大眼,不敢置信地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,不由自主地顫抖。

她果然……不能控制自己。

宋郁大概也猜到了這邊發生了什麽,立刻說:“我馬上過來,沈同學怎麽樣?”

沈遇書臉上的血色潮水一樣褪去,向顏姝硬擠出一個“沒事”的笑,說:“死不了。”

淚水和血液同時滴落到地板上,地上“兵荒馬亂”的碎瓷片仿佛穿越了時空和十年前重疊到了一起。四周都在旋轉,顏姝什麽也看不清,什麽也聽不見。她甚至不敢去看沈遇書,怕又見到媽媽死前的那一刻,全是血,整個世界都變成了紅色……

她看見了……媽媽生氣了,她說——

“你怎麽可以和他一樣?怎麽可以!”

“阿姝,我的阿姝,你怎麽能……”

不是的,她也不想……顏姝雙手捂住耳朵,緊閉上雙眼,試圖逃避這一切。

電話裏響起匆忙的腳步聲,宋郁說:“你先給她吃藥,藥應該在她的那間收藏室裏。”

“好。”沈遇書大腦已經控制不住的眩暈,定定地看了眼極度消極的顏姝,強忍著上樓拿藥。

血跡跟著他的腳步一路漫延,觸目驚心。

打開收藏室裏最角落的櫃子,他還沒動手,堆了慢櫃子的藥爭先恐後地往外倒。沈遇書再次震驚地楞在原地,眼前的一切“勾結”著腦門兒上的傷已經讓他說不出話:“……趕緊過來,藥……太多了。”

他突然有些後悔,上次打掃這間房間的時候,出於尊重,沒有私自翻看她的東西。如果看了,就能早些發現了。

原來,所有的一切都是假象。

“什麽?!”

作者有話要說:  唔,這章信息量有點大。

上上一章喵喵看不懂的地方,應該就懂了,其實關於姝姝有幻覺,我很早就開始鋪墊了,還以為有人能看出呢。(捂臉)

然後,說一下粥粥的看法:

雖然書書是法學心理學雙學位,並且還是天才,但我覺得他照樣不能從心理學的角度來治姝姝,我覺得一個心理醫生對病人產生了感情,就不適合當她的醫生了。宋醫生也不適合了,但他畢竟治了姝姝這麽久,所以在這種情況,他比書書更合適。

但感情的治愈,當然是我們書書啦,他們是雙向的,從姝姝動心開始就一直是雙向(粥粥理解的雙向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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